(一)
中国剪纸,按其艺术风格,大致可分为北方和南方两个流派。郭沫若先生曾有诗赞曰:“曾见北国之窗花,其味天真而浑厚。今见南方之剪纸,玲珑剔透得未有。一剪之巧夺神工,美在人间永不朽。”扬州剪纸以其“秀丽、灵动、柔美、典雅”的艺术风格而成为南方剪纸的杰出代表。
真正意义上的剪纸,当在纸张发明以后出现。据史实记载,东汉时期的宦官蔡伦创造出优质纸张,至东晋元兴三年(404),朝廷下令推广。由此推断,剪纸的历史大约在1600多年。初时,扬州剪纸依伴民俗活动和宗教信仰,大多表现为剪彩(彩胜、春幡、挂笺、门笺等)。明清以来,扬州出现专业剪纸艺人,先后以包氏、张氏两个剪纸世家最为卓著。
一是包氏剪纸。始祖包壮行,将剪纸与漆器、铜器、灯彩、刺绣等其他民间艺术形式相结合,“都门好手皆可辨,剪彩迷离惊创见”,可称为装饰型剪纸。包氏后人包钧,发明了剪纸书画,称为奇技神剪,所剪山水、人物、花鸟、虫鱼,无不入妙。“剪画聪明胜剪花,飞翔花鸟泳苹鱼。任他二月春风好,剪出垂杨恐不如”。包钧将剪纸与绘画艺术完美结合,从而奠定了艺术型的基础。可惜的是,包钧剪画已经失传,仅见镇江、天津等地博物馆有少量实物遗存。
二是张氏剪纸。由张万国于清咸丰年间开创“扬州花样”,后父传子又传媳,传女又传婿,至张永寿这一代已是延绵五代都是“剪花样的”。张永寿与他的父亲张金盛,人都称“张三麻子”。张永寿自编宝塔诗一首:
张
三麻
剪花样
百式皆像
名扬全市上
人称剪花巧匠
名誉不是一日创
各界妇女看了欢畅
如果需要什么新花样
就请来到扬州多子街上
张永寿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创新,是他实现了扬州剪纸由装饰型向艺术性的发展过渡。他毕生创作了数千幅作品,其艺术价值登峰造极,被人们称之为“剪纸艺术中的观止之作”;他把民间艺术的审美品格推到了一个更高、更宽、更有深度的境界,以独步一时的风格魅力在中国剪纸艺术史上留下了久远的影响。
张永寿又将他的技艺传授给几位徒弟,按时间为序,分别为张秀芳(张永寿侄女)、翁文、陈凤霞、张慕莉(张永寿女儿)。他的徒弟们均已成为扬州剪纸的当代传人,并取得一定的艺术成就,但究其功力和神韵都尚未超越其师傅。
张永寿不愧是一代剪纸艺术大师。
(二)
扬州剪纸以剪刀和宣纸为主要创作工具和材料。
扬州剪纸选用剪刀很讲究,须大小合乎创作者的手,因人而异,专人专用,且钢火好,刀刃薄,刀头尖,一般也由自己打磨。
扬州剪纸选用未经染色的素白安徽手宣,须质地平整、厚薄适中、柔韧性高、不含杂质。
临剪之前,往往需要在宣纸上打初稿,即以不伤纸、不留墨的笔状物在宣纸上勾勒出印痕,考究的用象牙笔。而大师级的剪纸艺人在剪他们熟悉的花样时,就不用打“底子”而直接开剪,“胸中千般菊,剪下出奇花”。
扬州剪纸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以张永寿为代表的扬州剪纸艺人们在深入生活,对事物的潜察默记上狠下了 一番功夫,方能“闭目如在眼前,出手如在剪下。”张永寿总结出八个字“写实(求其真)、变化(求其美)、概括(求其活)、夸张(求其神)”。
构思是扬州剪纸中极为重要的环节。张永寿的剪纸,疏密相间,繁中有简,虚实相生,静中有动。比如“百十八瓣”中,花瓣的疏密相间,毫不单调;“黄裳蝶”中花俏的蝴蝶停留在简单的叶子上;《百菊图》中,大多数花瓣都是阳线,大多数叶片都是阴线,虚实相生;《百蝶恋花图》中,蝴蝶配上花朵,一静一动,静中有动。
扬州花样为适用装饰型,大多以吉祥如意、福禄寿喜题材为主,但随意性较大,通过变形、夸张、对称、抽象的手段表现。传统的装饰图案,往往以圆形图案为主。
张永寿总结出一套剪纸要诀:“圆如秋月、线如胡须、尖如麦芒、缺如锯齿、方如青砖”。
圆如秋月。指处理剪纸中的圆时,要如同秋月一样光洁圆润。比如剪梅花的花瓣,要剪得圆润、饱满,否则花瓣就会显得干瘪无力。
线如胡须。指剪出的线条要飘逸自然,有风吹的动感,如同老寿星的胡须一样。
尖如麦芒。指剪出的尖处要像麦芒一样挺拔尖锐,手摸上去会感到戳人。比如“紫松针”,片片松针似的花瓣往外爆出,显得刚挺尖锐。
缺如锯齿。指剪出的一些叶片要像锯齿一样锋利,如“赛金钗”、“梅花的花芯”,菊须与花芯如锯齿一样张开锋芒。
方如青砖。指剪纸的外框,有菱形、正方形、长方形,均须线条均称、角度硬朗,有棱有角。
艺人们在实践中灵活运用,而不生板硬套,绝不“标准化”,往往视创作需要而有新的突破和创造。扬州剪纸在长期的传承与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线条清秀流畅。扬州剪纸多用镂空的技法,由于镂空,就形成了阳纹的剪纸必须线线相连,阴纹的剪纸必须线线相断,如果把一部分的线条剪断了,就会使整张剪纸支离破碎,形不成画面。由此就产生了千刻不落,万剪不断的结构,这是剪纸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扬州剪纸很讲究线条,因为剪纸的画面就是由线条构成的。可以说线条是扬州剪纸的基础。
构图精巧雅致。折枝花卉是张永寿的代表作,他的《百花齐放》、《百菊图》和《百蝶恋花图》的基本造型,都是折枝型的花卉,作者采用以小见大,以局部见整体的巧妙构思,截取花卉造型某一特定角度,用二维的手法表现出三维的空间。剪纸不同于其他绘画,在构图上很难表现出三维空间,如花瓣的卷曲、叶片的重叠、枝干的翻转等,扬州剪纸都处理得十分精巧,于枝叶花瓣的重重叠叠中,表现出物象之间的比例和透视关系。在构图上,扬州剪纸讲究造型的雅致,依据形象在内容上的联系,较多地使用组合的手法,使造型有适度地夸张变形,从而产生图案的形式美。
形象夸张简洁。扬州剪纸在处理形象时,既要抓住物象特征,又得做到线条连接自然。如张永寿的《百菊图》,在注重菊花写实的同时,抓住形象的主要部分,大胆舍去次要部分,使主体一目了然。那一幅幅画面优美的菊花,简洁和夸张相得益彰。
技法求变求新。扬州剪纸的许多特点和风格都是由技法的求变求新而产生的,张永寿创作的“百菊图”,许多地方都是运用了多变的剪上技巧。例如剪一种“罗汉须”的菊花,由于它初开时是直瓣,盛开时就卷曲,形成螺丝圈,剪这种菊花,要一瓣一瓣从里往外圈剪,剪成后花瓣卷曲自如,才能组成一朵形象殊异、风味别致的菊花。另一种叫“鹭鸶羽”的菊花,由于它开花时一瓣套着一瓣,一瓣勾着一瓣,剪这种菊,要运用“掏剪法”,剪起的地方要片片相连,瓣瓣相随,花瓣之间的粗细、大小才能参差有致,变化不同,剪成的花才能像鹭鸶的羽毛一样丰满而美丽。扬州剪纸各种技法的巧妙运用,从而形成了扬州剪纸特有的“剪味纸感”。
张永寿的徒弟们在剪纸技艺上也有许多独到之处,是对传统技法的丰富和发展。
张慕莉慎选画稿,讲究悟性,强调读懂,认为“看不懂,就无法下剪”。她选择画稿时,多采用典雅之作,“画面素雅,且活而不乱”。画稿不能照搬为剪样,须“源于现实,妙在夸张,取其精华,适应剪技”。
张秀芳强调剪纸艺人的“精气神”。她认为:剪纸时必须聚精会神,控制气息,往往因手的干湿,气候冷暖,心情好坏、理解不同都会影响剪纸效果。她将剪口(剪刀接触宣纸的入口)分为“上翻”与“下翻”,认为“上翻”的线条软弱无力,生硬呆板,而“下翻”则饱满挺拔,柔美而有生气,才能展现线条的韵味和质感。
翁文强调剪纸的意境,她的构图法清新简洁、宁静悠远。张永寿曾夸赞翁文作品的柔美之气溢于纸上。翁文巧妙地运用扬州剪纸的阴阳剪技法,能在同一幅构图中剪出一阴一阳两幅独立的作品来。
(三)
扬州剪纸的艺术作品浩如烟海,其代表性作品也不胜枚举。
《<百花齐放>剪纸》 这是张永寿为郭沫若《百花齐放》诗的配图。郭沫若写了101首“百花齐放”诗歌,张永寿也剪了101篇剪纸,表现出张永寿极为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一经刊出,取得巨大成功,《<百花齐放>剪纸》因而成为张永寿乃至扬州剪纸的代表作之一。郭沫若先生特地写诗赞曰:“扬州艺人张永寿,剪出百花齐放来。请看剪下出春秋,顿使东风遍九垓。”
《百菊图》 这是张永寿继《<百花齐放>剪纸》之后又一部经典剪纸巨作。张永寿生平酷爱种菊、赏菊,人称“菊痴”。《百菊图》蔚为大观,无一不美,无一不神,但其美、其神又因花形而异。“浣纱”,表现其“飘”;“柳线”,强调其“奇”;“懒梳妆”,夸张其“懒”;“万卷书”,突出其“卷”。真是巧夺神工,横生妙趣。《百菊图》创造了扬州剪纸的辉煌。
《百蝶恋花图》 这是张永寿剪纸艺术的又一巅峰之作,被人们叹为“剪纸艺术中的观止之作”。这一幅幅花蝶初恋的剪纸,蝴蝶有情,花能解语,百般姿态,百样风光,乐趣无涯,意境深远,在无数观者的情感世界中激起共鸣,开拓出扬州剪纸的一代新风。
《鹤舞云霄》 这是张秀芳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50周年而创作的作品。鹤,乃象征长寿的灵物,此作将50只仙鹤按不同大小、不同姿态,翔于同一圆中,有普天同庆之感。剪得如游丝般飘逸的云,连贯着灵动的仙鹤,连贯着整幅作品,连贯着人们对祖国美好的祝愿。
《百鸟争妍》 这是一幅张秀芳剪纸的代表作。作品描述了百鸟在蓝天、草地、花木、树丛中翱翔、棲息、嬉戏之生动之态,画中梅花之坚挺,茶花之娇艳,海棠之妩媚,荷花之清韵,草花的婀娜多姿,画幅生气勃勃,充满热烈祥和之情。画面布局疏密有致,动静结合,线面对比强烈,在剪技上充分运用了扬州剪纸特有而又富于美感的线条语言,流畅而有力,注重了百鸟头型刻划,夸张了体型和各种鸟羽毛的变化排列,更显之活泼可爱。
《国色天香》 这是一幅张慕莉剪纸的代表作。牡丹花是民间最受欢迎的题材,她高贵、典雅,繁华且不失庄重,加上扬州剪纸独有的表现风格,更增添了牡丹的妩媚和娇艳,空中飞来的几只蝴蝶打破了画面的宁静,春意盎然。表现上采用镂空的技艺,牡丹的花形完全由细腻的线条来刻画,叶子则采用抽筋的方法,整幅画面虚实相间,趣味生动,栩栩如生。
《古瓶》 这是张慕莉创作于2006年的作品,她在扬州剪纸传统题材和表现手法上大胆创新。她在作品中借用中国瓷器花瓶做外形,着力表现唐诗的深远意境,将人物、山水、花鸟、动物及书法、印章融于一体,构图简洁,线条流畅,阴阳相生,和谐韵美。
《春夏秋冬》 这是翁文剪纸的代表作。作者表现春天轻拂的柳枝,盛开的桃花,呢喃的双燕,手法简洁而不失饱满;夏日,栩栩如生的鹦鹉和盛开的串串紫藤,使人仿佛听到了动听的鸟鸣,闻到了清新醉人的花香,剪下活泼灵动;秋色,娇艳多姿的芙蓉、线条流畅的水纹和摇曳在风中的几枝芦苇构成了一幅宁静而有韵味的秋意图,构图繁而不乱;冬天,盛开在白雪之中的的梅花,唱着婉转歌声的小鸟和红艳似火的茶花,让人产生一种踏雪寻梅的欲望,剪工精巧细腻。
(四)
刻纸,剪纸的一种方法。它以刀代剪,刻出作品的线条与轮廓,再将不需要的部份用刻刀剔去,其技法与剪纸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过去,民间制作“幡胜”、“挂笺”等民俗用品多用刻纸之法。刻纸一次可制作成品15张甚至更多,较剪纸的效率高出许多,所以当剪纸作品需要批量复制时,艺人们常用刻纸代替剪纸,外行也难辨真伪。一般刻纸,达不到剪纸的饱满圆润,也缺乏那种独特的剪味纸感。但刻纸灵活多样,对纸张的适应性强,刀随人意,形出于刀,运转自如,不露锋芒,具有很强的表现力。
扬州刻纸与扬州剪纸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有着共同的艺术风格。当代扬州刻纸的代表性传承人有熊崇荣、李烈烽、庞建东等。熊崇荣先生,于1964年随张永寿先生学习剪纸,后专攻刻纸并颇有建树。
熊崇荣于上世纪70年代创作了一套儿童歌舞刻纸以邮票形式发行;80年代又创作出大量的刻纸首日封,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90年代,他又将剪纸艺术运用于藏书票创作,作品先后在30多个国家和地区展出。进入新世纪后,熊崇荣先后创作了《盆景百图》、《佛教百像图》、《十二生肖百图》等系列作品。多年来,熊崇荣创作的人物、风景、吉祥物题材的刻纸无数,形成了构思巧妙、构图严谨、注重写意、细腻传神、装饰性强的独特风格。他为拓展扬州剪纸的表现题材作出了贡献,也推动了扬州剪纸的广泛运用和走向世界。
《佛教百像图》 熊崇荣刻纸代表作之一。他为了表现佛像的慈悲、庄严、柔美、和谐与安详,请教佛家,用心揣摩,怀着一份崇敬与叹服的虔诚之心去创作。在构图上,既讲对称,又求变化,疏而不空,柔中有刚,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受到宗教界的普遍好评。
《云海寺壁画》 这是李烈烽先生耗时一年有余的辉宏巨作。作品表现了36位神仙及多种怪兽朝见场面。以帝君为中心,前后簇拥仙伯、金童、玉女神将,人物高低、疏密、顾盼及服饰各不相同,变化多端,衣襟繁复,再现了唐代白描的画风。整幅刻纸线条流畅,丝丝相联,细微之处十分精致,没有断点和拼接,一气呵成,开辟了传统刻纸表现大型整幅画面的先河。
新时代里,扬州剪纸走出了一条更为广阔的艺术创造之路,它的传承与创新充满了迷人的吸引力,洋溢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的气息,成为现代艺术的重要组成部份。